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80，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（186）

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，南京人。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，博士生导师。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。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“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”指导教授，中国韵文学会会长，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，中华诗词学会顾问，中央电视台“诗词大会”总顾问、《小楼听雨》诗词平台顾问、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。曾应邀在美国耶鲁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。

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（186）

清·陈恭尹《西湖》诗（续五）

西 湖

[清]陈恭尹

山中麋鹿若为群，岭外双鱼杳不闻。

贫甚独存冯客剑，雪深持上岳王坟。

西湖歌舞春无价，南宋楼台暮有云。

休恨议和奸相国，大江犹得百年分。

网友东方鹤问：钟教授好！第六届广州诗词挑战赛有一道题：清·陈恭尹《西湖》一诗中写道“休恨议和奸相国，大江犹得百年分”。其中“奸相国”是指谁？答案有四个选项：魏忠贤、贾似道、秦桧、蔡京。正确答案是“秦桧”。我在网上搜了搜，只有诗作，没有赏析。结句，不好理解。“休恨”“犹得”，好像跟主流观点不太一样。网上查不到作者写作的相关背景、注释和解析。有劳先生解答。还有，靠前句的“麋鹿”是实写还是有所指？第二句的“双鱼”指什么？

（接上期）

钟振振答：

湛公的长女湛艮，后来嫁给了陈恭尹。恭尹《独漉堂诗文集》诗集卷一有《哭外舅湛公》诗，自注曰：“公卒以六月，干戈阻绝，冬末始闻。”可知此诗作于湛公去世那年的冬天。据《独漉堂诗文集》文集卷一〇《明明经如珩湛公墓志铭》记载，湛公“卒于永历庚寅六月一日”，“永历庚寅”即清顺治七年庚寅（1650）。此诗题称湛公为“外舅”，即岳父。《尔雅·释亲》曰：“妻之父为外舅。”诗中又写道：“昔者趋庭训，因之拜羽仪。稍能酬客语，才解诵亲诗。不以东床傲，殊深户牖知。”说自己早年随父亲拜见湛公，得到了湛公的赏识，选中他作女婿。“东床”，即女婿的代名词。《世说新语·雅量》载：“郗太傅（晋·郗鉴）在京口（今江苏镇江），遣门生与王丞相（晋·王导）书，求女婿。丞相语郗信（郗鉴的门生）：‘君往东厢，任意选之。’门生归，白郗曰：‘王家诸郎亦皆可嘉，闻来觅婿，咸自矜持，唯有一郎在东床上坦腹卧，如不闻。’郗公云：‘正此好！’访之，乃是逸少（王羲之），因嫁女与焉。”诗中还写道：“提携无异父，期许欲过儿。”说湛公对他的照顾与栽培，和父亲没有两样；对他的期盼与称许，甚至还超过了对自己的亲儿子。可见他与湛公长女湛艮的亲事，是湛公生前早就定下了的。但他们真正成婚，应在顺治十一年（1654）春他自杭州回到西樵山以后。也就是说，在他写这首《西湖》诗时，湛小姐还只是他的未婚妻。

又，《湛公墓志铭》曰：“元配茶滘黎氏，生一子家声。继娶沥滘卫氏，生一女艮。继娶羊城冯氏，无出。侧室李氏，生二子家贞、家修，一女巽。家声仕为龙川训导，后公五年卒，娶冯氏。”则湛公的元配夫人黎氏，第二任夫人、湛艮的生母卫氏，去世在湛公之先。湛公去世时，第三任夫人冯氏，妾李氏还在。湛公的子女，则有黎氏所生长子湛家声，李氏所生次子湛家贞、第三子湛家修及次女湛巽。冯氏为湛艮的继母，李氏为湛艮的庶母，家声、家贞、家修为湛艮的同父异母兄弟，湛巽为湛艮的同父异母妹。恭尹作《西湖》诗时，冯氏、李氏当仍在世。家声较其年长，因为清·史澄《（光绪）广州府志》卷五一《选举表》二〇《仕宦·明·文职·增城》载：“湛家声，岁贡，龙川训导。”“岁贡”，即由廪生选入为国子监生。“龙川训导”，则是广东龙川县学的辅助教官。至于家贞、家修，尚未成年。湛巽亦年幼，《湛公墓志铭》作于湛公卒后十四年，其时“巽许字番禺徐正躬”，即刚许婚而未出嫁。

其中，湛艮的继母、恭尹的继岳母冯氏，是值得一提的贤妇。《（光绪）广州府志》卷一五二《列女》一一《国朝》曰：“湛粹继妻冯氏，顺德（今广东佛山市顺德区）庠生（县学生员）冯刚女也。性贤淑，年十九于归（出嫁）。夫慷慨好义，乐施予，冯辄为之助。因寇乱，尽室避地他所，遂得病卒。冯与诸孤将奉其榇归葬，而道路梗塞，不可行。乡人德粹（乡民怀念湛粹的恩德），来吊者数千人。冯命其子遍拜之。众皆攘臂起，愿尽力捍卫，得无患。冯自于归七载为未亡人（寡妇），无所出（未生育）。前室有子男一女一，侧室子男二女一，皆抚之如所生（湛粹的前两位夫人有一子一女，妾有二子一女，冯氏都当自己的亲生儿女来抚养。按，家声已成年，似不应计算在内）。……方粹在时（当湛粹在世时），轻财挥霍，家中落，贷缗钱自给（靠借贷度日）。至是，前后积逋，负千馀金（到此时，积累的债务已达一千多两银子）。冯乃出簪珥（拿出自己的首饰），择子钱最重者偿之（拣最大的债主先予以偿还）。复朝夕勤纺绩，缩衣节食，五六年之后，无留劵者（五六年后，还清了所有的债务）。……毕子女婚嫁，建先祠，置祀田，并出之两手（全靠自己的双手，完成了子女的婚嫁，还建了湛家的祠堂，购置了经营收入专用于祭祀的田产）。当冯之建先祠也，岭南故积阳无霜雪，而是冬酷寒，结凌泽柯叶间，林树皆凋瘁几尽，独冯之荔圃嘉实累累，倍往年（冯氏建湛家祠堂的那年冬天，气候严寒，当地树木几乎都冻死了，唯独冯氏的荔枝园里果实累累，收成倍于往年）。货于市，得少佐其费（卖荔枝的收入，对建祠堂不无小助）。人皆曰以贤母故也（人们都说这是老天爷保佑贤妻良母的缘故）。或时值岁饥，继先志（继承先夫之志），黾勉图赈恤（尽力赈灾）。至九十七岁而终。次子家贞，季家修，皆庠生。曾孙十数人，曰璠、曰澐、曰衢，皆有文誉。子壻陈恭尹字元孝，尤博学而工诗，为一时闻人。康熙戊寅旌表（康熙三十七年，公元1698年，获得朝廷的表彰）。”

总之，恭尹诗中的“岭外双鱼”，最主要的应当是指来自其未婚妻、继岳母等湛公家人的书信，或与他们有关的音信。

（未完待续）

作者/钟振振 编辑/冯 晓